考入温州大学思想政治教育师范专业(以下简称“思政师范专业”),获得学校师范生教学竞赛第一名,通过教师资格证考试……顶着“浙江首位盲人大学生”的光环,今年24岁的郑荣权渴望成为一名盲校教师。
临近毕业,这位“中国大学生自强之星”报考了南京市盲人学校的高中政治教师岗位,笔试面试均排名第一,总成绩超出第二名将近10分。但收到盲校的通知,“体检中视力和尿常规不合格,因此无法进入考察环节。”
郑荣权申请了复检,视力检测依旧被列为不合格。主检医生告诉他,根据国家公务员体检标准,视力达不到4.8就是不合格。
4月15日,南京市盲人学校相关工作人员告诉中国青年报·中青在线记者,目前还在等候教育局等各个部门共同商议的结果,“学校没办法,也只能等通知。”
无法被录取的“第一名”
2015年,作为全国第一批、浙江首位使用盲文试卷参加普通高考的盲人,郑荣权被温州大学思政师范专业录取。
中国大学生自强之星、浙江省职业规划大赛一等奖、温州大学师范生教学技能竞赛第一……作为校园里的“明星”,郑荣权大学4年的优异表现,浓缩在厚厚一沓奖状里。
尽管应届本科生就业压力比较大,但很多人都认为:“郑荣权找份工作不是太容易了吗?”只有郑荣权心里明白,一名盲人想要实现自己的“教师梦”并不简单。
权衡再三,去年11月21日,他报考了南京市盲人学校的高中政治教师岗位,“作为盲人能到普通全日制大学学习,一直梦想有一天能够反哺盲校。”
第二天,郑荣权接到了南京市盲人学校的电话。工作人员表示,郑荣权的视力情况无法参加考试,即使参加了考试也无法通过体检,因此无法通过资格初审。
“怎么都得试一试!”报名即将截止,郑荣权不甘心就这样倒在“起跑线”上。他联系了中国残疾人联合会教育就业部,几经周折,终于在4天后的晚上等到了南京市教育局“资格初审通过”的消息。
郑荣权患有先天性视力障碍,视力仅为0.05,“如果面前有个人,我能看清他的轮廓,但什么表情、穿的什么衣服这些都无法看清。”他注定无法和健全考生一样通过普通文字试卷答题。
但直到开考前半个月,南京市教育局都没有“特别方案”,并劝郑荣权放弃考试。无奈之下,他再次求助残联,如愿获得盲文试卷,考试时间也得到适当延长。
“笔试、面试都是第一。”3月2日,听到舍友报出的成绩,郑荣权终于松了一口气。他的总成绩78.62分,超过第二名将近10分。“这次你肯定稳了!”一直为他担心的舍友也激动不已。
之后,郑荣权来到南京体检。眼科检查时,他有些紧张,不自觉地攥紧拳头,心也“砰砰”直跳。看他脸色不对,医生安慰道:“没事的,你应聘的不是盲校吗,单位知道你的情况。”
然而,事与愿违,体检报告中,郑荣权的视力与尿常规不合格。4月1日,他进行了复检,视力仍然不合格。主检医生表示,据国家公务员体检标准给结论,视力达不到4.8就是不合格,“至于其他的,需要自己跟应聘单位商量。”
同行的盲校老师让郑荣权“回去等通知”,他们也只能按照招聘公告的规定行事。
郑荣权不明白:“我的考试成绩和过往实践经验都证明我能胜任盲校的工作,上海、安徽等不少地区的公务员和事业单位的合适岗位都优先招收残疾人,而在这里我连平等就业的机会也争取不到吗?”
一波三折的“教师梦”
长期以来,郑荣权都有个“教师梦”。在青岛市盲人学校读高中时,他常常和同学们谈起自己想要回到盲校做老师。
来到温州大学读书后,他的成绩在班级名列上游。因为没法看清板书和PPT,每堂课郑荣权都听得格外认真,课后还会用屏幕朗读软件将课本再听一遍。
大三那年,郑荣权参加了浙江省大学生职业生涯规划大赛获得一等奖。在题为《在黑暗中追寻光明——我的盲校教师之路》的主题陈述中,他这样讲道:
“未来我希望能成为一名盲校的思政教师,让那些和我一样的盲人学生们相信,视力上的不便只能改变我们的生活,不能改变我们的人生,只要认识自己、接纳自己、自尊自信、自强自立,一样能融入主流社会,和健全人一样拥有精彩的人生。”
为了实现梦想,郑荣权必须要先获得教师资格证。从2017年上半年开始,郑荣权多次通过学校向浙江省教育厅申请盲卷,在他之前并没有成功的先例。
最终,他使用与正常考生内容相同的盲卷,并于2018年3月通过了考试。
升入大四后,郑荣权利用课余时间来到温州市第二十三中学实习,担任初一两个班级的“社会·法治”课教学工作,每周要完成10节课的教学任务。
“郑老师业务能力强,责任心强,善于与学生交往。他不仅出色完成了一个正常社政老师应该做到的工作量,还因为幽默开朗,很受孩子们的欢迎。”郑荣权的指导老师何洁是二十三中思政课的年级主任,他对郑荣权称赞不已。
在郑荣权的课堂,学生的学习情绪尤其高涨,都抢着回答问题。同时,他也积极投入备课组活动,多次完成单元卷命题工作和复习资料的整理工作。
批改作业时,他用特制的眼镜。“尽管看起来很吃力,但效率并不比我们差,甚至有些细节做得更好。”何洁说。
有一次,思政组集体备课分析试卷,郑荣权不假思索地指出了某个学生错题的位置,着实让何洁和其他老师大吃一惊。
几个月的相处,也让何洁对这个比自己小十来岁的“弟弟”备感钦佩,“郑荣权对于教学和学生付出的努力是正常人想象不到的。我觉得让他负责正常学生的教学也丝毫没有问题,何况是盲校呢?”
“我能给盲校孩子带来更多”
“我作为视障人士,对于失明的孩子而言会有独特的优势,我相信能给他们带来更多不一样的东西。”郑荣权说。
2017年下半年,郑荣权去浙江一所盲校见习,在学校教“思想品德课”。有一次,课上讲到了“微笑”,“给视障学生讲微笑很困难,因为他们看不到。”
郑荣权灵机一动,设计了一个教学环节:让两个学生上台,讲同一句话,一个人带着微笑讲,另一个人不带微笑讲。让台下的同学通过声音,来判断说话时哪个人是带着微笑的。
“视障学生的声音感知能力非常好,一下子就能猜出来。”郑荣权想通过这个方法告诉同学们,“即使看不到,如果你面带微笑,语态、语气、语调都可以给人舒服的感觉,这就是微笑的意义和作用。”
郑荣权一直在为成为一名教师而努力,但现在,此前所有努力都可能成为泡影。
4月15日,南京市盲人学校的相关工作人员表示,目前还在等候南京教育局等各个部门共同商议的结果。
4月16日,南京市教育局相关负责人表示,这件事引起了南京市领导高度重视,市教育局、人社局、残联等部门已开会讨论过一次,具体解决方案目前仍在商讨中。
“我们也很为难,主要是政策上对于体检结果有刚性要求。”该负责人表示,以郑荣权的状况,“入编”有一定困难,但做代课老师应没有问题。
该负责人称,一方面,盲人学校任教不仅要上课,生活上还要关注学生的日常安全;另一方面,教师招聘都按照公务员标准,如果满足郑荣权的要求,那对体检、笔试、面试都合格的“第二名”也会不公平,“不管怎样,我们希望有一个当事人和社会大众都满意的结果。”
长期以来,针灸按摩是视障人群普遍选择的职业,但郑荣权想“冲破这个固有的圈子”。他告诉记者,他渴望获得平等的就业机会,更渴望被当作普通人一样对待。
他坚信,在这个世界上,只要具备创造价值的能力,并且通过一定程序展示出来,并得到大家认可,“这就是实现自身价值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