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的节日，我的献祭

　　作者：蔡朝阳

　　小时候，我也是小粉红。看战争片，看到革命烈士牺牲了，我总是很悲痛，对帝国主义充满了仇恨。但粉红的大脑短路时，也会发生一个疑问，就是，为什么革命者挂了，才能叫牺牲，而我们蚁民挂了，只能叫挂了。牺牲，在我的词典里，一直是一个很崇高的词汇，不可以亵渎的。

　　及长，读了几本古书，蓦然发现，牺牲，原来是指的是供桌上的牲畜。这个典故让我大跌眼镜，粉红的脑袋无法自圆其说：革命烈士？牲畜？这、这、这，这可如何是好？

　　及长，又读了几本古书，发现牺牲还需要分等级，分为太牢和少牢，古代帝王祭祀社稷时，牛、羊、豕三牲全备为“太牢”，诸侯祭祀的时候，只有羊、豕，没有牛，就叫少牢。但不管怎么样，反正，牺牲的关键是牲，畜牲的牲。

　　但毕竟上了供桌嘛，这种牲畜也就非同一般了。同样作为猪，上了供桌，地位便显著不同。

　　但我怀疑的是，这个祭祀用的“牺牲”的词语，究竟什么时候开始，才被用之于革命烈士挂了的呢？恕我愚钝，暂时还没有去考证这个词义的转变。但无论如何，终究可以看到的一个事实，是，牺牲，便是用来献祭的。

　　所以，当很多溢美之词加诸你身上的时候，你要当心，其实，你被牺牲了。

　　今天收到了很多节日的祝愿，很遗憾我不能一一回复。其实，快乐的祝愿每天都在，不一定要在教师节这一天，才集中放送。更何况，我反感这个献祭的节日，已经整整20年了。

　　因为，每逢这个节日，一般就有几大俗：

　　一个是校方组织，早上在校门口给每一位进校的老师献一枝花。因为这花是花店里批发价买的，比较廉价，多数花色并不新鲜，看了总是不能让人心旷神怡，反而给人人老珠黄的感觉。另外，请注意，这是组织的，而不是自发的。

　　一个呢，则是班主任组织的，给每位任课老师一个小礼物。请注意，还是组织的。其次，我最烦这样的礼物了。因为不值钱，廉价。我不是说事实上的花钱少，而是，当礼物并不是唯一的时候，那么这个礼物便廉价了。

　　尤其是，有几年，有个别千飒飒的班级，还要组织学生集体起立，向老师一鞠躬，说，老师，您辛苦了。听完这个表白，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。您甭想绑架我。我不会为了你们鞠躬尽瘁的。我还要享受我的生活呢。教书这个事，其实我蛮喜欢的，喜欢的事情完全谈不上辛苦。就好比我喜欢打电子游戏，打麻将，你们为什么不每天向我三鞠躬，说，老师，您玩《魔兽》辛苦啦，您麻将赢钱辛苦啦！

　　要是我不享受教书这个事，则更反对你说老师您辛苦了，因为不喜欢而必须从事某一事务，不是辛苦两字可以概括的，简直是苦役啊。

　　还有就是组织学生写歌颂老师的文章。对于这一点，是可忍孰不可忍。完全便是一个当权者，勒令臣民，当众、公开向他阿谀一样，最为恶俗，最为傻逼。郭沫若老师的诗歌说，***赛过他亲爷爷。这个审美格调大致差不多。

　　还有就是写诗。拜托，千万别再歌颂老师是辛勤的园丁了。你也不是花花草草。你知道园丁的工具袋中最重要的一件便是剪刀，难道你欢喜被修剪。千万当心斯德哥尔摩综合症。

　　还有就是将老师比作人类灵魂的工程师。据说这是斯大林的发明。人类的灵魂如果钢筋水泥结构起来的，那么，我觉得将老师比喻为人类灵魂的泥瓦匠，更靠谱一点。

　　再就是引用的修辞方式，请注意，一定要引用这两句，春蚕到死丝方尽，蜡炬成灰泪始干。这完全就是咒你早死早投胎的节奏。

　　再还有就是歌舞表演。歌曲，老师窗前有一盆米兰，啊啊啊啊啊……

　　在恶俗之中，在一片鸡皮疙瘩之中，我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教师节。哈，现在，终于可以不鸟这个节日了。这个节日，就是献祭之日。真正的尊师重教，你倒是提高福利待遇啊，你倒是加薪啊，乡村教师的社会地位你倒是提高一点啊。尽来虚的，口惠而实不至。

　　前面都是吐槽。

　　尽管如此，我们也不能否认师生之间真正的情谊的存在，但最好的节日礼物，便是，你像老师希望的那样，活成了你自己。

　　至于纪念品，有没有都可以。至于祝福的短信，没有更好，你复制过来并且群发的微信，占我内存，我其实常有拉黑的冲动。你看，每次过年、中秋、清明，我从来没有给你们发过祝福的短信嘛，从来没祝你清明节快乐，你也不必祝我教师节快乐！

　　当然，教书20年，我也不能说没有收过学生的礼物。有几件，我一直收藏着，视为珍宝，想起来，就很开心。

　　两件T恤衫：

　　一件上面印着：I was born intelligent,but education ruined me.

　　一件上面写着: Captain , My captain.

　　一个《V字仇杀队》的面具。

　　一张学生素描的我的肖像。

　　以及，有一个学生，在博客里写了一篇文章，篇末写着：献给教会了我独立思考的蔡老师。